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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读中文网 / 历史军事 / 十六国英雄 / 第6章 陶太尉绣楼配儿女 孟参军谯国引故人

第6章 陶太尉绣楼配儿女 孟参军谯国引故人

    陶侃一生所生十七子、十四女,儿女虽众,但鲜有成材。陶侃出身寒门,却能打破东晋士族门阀之限,超居外相,宏总上流;然而他没能像王、庾、郗那样培植自己的家族势力,终身未能跻于阀阅之列,以致陶侃死后,陶氏迅速衰败。

    虽说他的儿女中没有出些大官,却有几桩令他满意的好姻亲。次子陶瞻娶了当年晋元帝“金台猛士”、威震巴蜀的梁州刺史周访之女,陶侃与他的发小周访结为亲家;第十女陶瑛嫁给了当时“名冠州里,声传京师”的名士孟嘉,到后来孟嘉的女儿和陶侃的亲孙子生下了田园诗派的鼻祖——陶渊明。

    陶侃最疼爱的当属如今尚在闺阁的幼女陶琳。陶琳字君心,自幼长在深闺,通晓诗书礼义,尤其擅长书法与丹青,其字为当时的大书法家庾亮所称道。她虽幽居闺阁,少与人接触,但是见过她的人都盛传她容貌体态堪比王嫱、骊姬,鸟见之高飞,鱼见之深入,麋鹿见之决骤。

    陶琳终日在府中深居在一座二层的绣楼,带一方花园庭院,一道月亮门与府中隔断,虽说院门出入自由,但是府中之人都不敢进去打扰,陶琳每日同三五个丫鬟在园中嬉戏,在绣楼上玩闹,除了早晚同父亲问安,很少出得庭院。所以府中之人也很少见她。

    陶琳既已成年,陶侃无一日不忧心他的姻缘,自是希望她落得一个很好的归宿。陶侃多日盘算,心中当然是有些人选,总想借一个机会对她说破此事,但是每每话到嘴边,又犯了父母家的羞赧。今日恰逢殷浩过府,机会难得,陶侃便想说开此事。

    这日早晨,陶侃屏退了家丁,在正堂等候陶琳出绣楼前来问安。待行礼已毕,些许嘘寒问暖的家常话聊罢,陶侃心想此事不适宜在在正堂谈论,便和陶琳谈笑着回到绣楼之中。

    来至在绣楼以内,父女二人对坐席前,一时间龙精虎猛地将军在女儿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不知从何开口,支吾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君心呐,自去年三月二十九笄礼已闭,你就成年了,《礼记》上讲‘夫礼者始于冠,本于昏,昏礼者,礼之本也’。你明白吗?”

    陶琳聪颖,自是明白话中之意,虽然脸颊微红,但是还是故作听不懂:“父亲此话何意啊?”

    陶侃一见她作此态,有点儿发急,索性不拿着那作太尉征西大将军的姿态,敞开心怀,说道:“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如今青春年华,正当婚嫁。如今府上正有几家公子,人品才学,当世一流,我甚是喜爱。我正想引荐给女儿,你看看其中有没有趁你心意的才郎啊!”

    “女儿还没有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不敢想婚姻之事。”

    “孝者,顺也。若是尽孝,更应该顺从父母之意才是啊。父亲我就要解甲归田了,生平最后一桩大事,就是你的婚事。”

    “父亲您年迈,哥哥姐姐们都不在身边,我怎么能忍心离开您。”

    “天底下哪有守着父亲过一辈子的。”

    不待陶琳反驳,陶侃便急急地介绍道:“现如今府内来了一家才子,姓殷名浩字深源,乃是江州长史殷羡之子,人才品貌非凡,淡泊高雅。王、庾、郗还有我都多次请他出仕做官,他屡屡推辞。”

    陶侃接着说到:“有人曾问他‘为什么将要做官而梦见棺材,将要发财而梦见大粪’他答道‘官本是臭腐之物,所以将要做官而梦见死尸;钱本是粪土,所以将要发财而梦见粪便。’世人都将他的此番言论认为是至理名言。”太尉此话倒是逗得陶琳一阵欢笑。

    “此人乃是江左风流人物,不可世出,女儿你以为如何?”一番言语说罢,陶侃急切地看着女儿的脸,观其神色,陶琳立刻就收敛了笑容,似乎不为所动。

    “殷家子为父是非常爱惜看重的,若是你二人调配和谐,那我就无忧了。”

    愣了一会儿,陶侃只能换言说道:“还有一家人物,乃是当年‘江左八达’豫章太守谢鲲之子,姓谢名尚字仁祖,才气不亚于殷浩,更兼有一身好本领,将来必然权镇一方,上报君恩,下驭黎民,成就不在为父之下啊。”

    “谢仁祖八岁时被人赞为‘坐中颜回’,而他小小年纪,却答道:‘坐中没有孔子,哪里来的颜回’。这等人物,不知可遂女儿心意?”

    观之陶琳,神色多有不愿,待父亲一一说罢,狎昵地挽着他的手臂说道:“父亲啊,女儿的婚事女儿我自有主张,您老人家不必多操心了。”说着就要带着陶侃往外走,想要快点落得清静。

    陶侃挣开手臂,语气中夹杂着些许严厉,道:“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忽然语气又急剧软了下来,温柔地说道:“君心啊,你待会儿就在绣楼上观看,我将两位引入后院练武场中,你先看看二人品貌再说也不迟啊。就这么定了,你待会儿可一定要看啊,不要寒了父亲的心。”还不等女儿出言争论,陶侃便离了绣楼。陶琳虽不甚情愿,但也只能依从父亲心意。

    陶侃心中欢喜,脚步轻快,迅速来在演武场。演武场的院子里尚有几位武师在操练,见到太尉亲临,顿时肃立行礼,但陶侃却在演武场游走,眼望绣楼二层,寻找一个绝佳的角度,突然看见众人都停下来朝着自己行礼,便随和地摆了摆手,招呼他们一如既往。

    这演武场只是后院一大片空地,但是陶侃好习武艺,于是置上兵器架,辟为练武场。绣楼离练武场不近不远,但是受屋宇阻隔,很多地方都望不见绣楼。围着练武场连转几圈之后,陶侃终于发现练武场一旁的游廊视野极佳,正望见绣楼二层的窗户。

    待选定了位置,陶侃命人请来二位公子,谢尚常来后院练武场,自然无甚疑惑,但是殷浩一介文生,心内不解。二人到来之后,陶侃背对绣楼、面向二人,问一些家长里短,话题闪烁不明,弄得二人心中困惑:想这老太尉,找人说话不到正堂座谈,到这后院练武场游廊站立苦谈多时,其意何在呢。

    正在三人尴尬交谈之时,忽然绣楼二层“吱呀”一声,虽说绣楼遥远,周围人声嘈杂,但是谢尚日日在这练武场之中,早知这一声响之后就是那位小姐悠然远望的倩影,不自觉眼神移动,望见一位丫鬟将窗扇缓缓开启,从内探出一位白璧无瑕的佳人,轻倚在窗框上,朝演武场望来。这小姐一眼就找到了他那满头白发但身形魁梧的老父亲,一霎时又和谢尚眼神交会在一起,忽又迅速脱离。

    陶琳平日里与丫鬟也以观摩演武场的武师为乐,早就见识过这位公子,也知他的声名与来历,丫鬟们也夸赞他文武兼备,乃是一位大公子。但是平日里都是见他在院里舞枪弄棒,像今日这般安静优雅还是头一回见。

    殷浩见谢尚眼神变化,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人妆容素雅,体态轻盈,给人一种清风拂面的感觉,只浅浅一眼,尚不能看清样貌,便有了八九分的倾心。

    见二人眼神看的都有些怔愣,陶侃抚须大笑,声音洪亮,顿时惊醒了二人,也惊动了绣楼上的小姐,那小姐便轻轻地离了窗台,丫鬟又“吱呀”一声将窗扇掩上,这才将二人的心从千里之外拉了回来。二人望着大笑的太尉,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太尉笑着说道:“二位今天可有失名士的风度啊!”

    二人虽被这言语说的有些羞臊,但也明白太尉心意,便也就心里暗自忖度起来。

    陶侃分别了二人,便高兴地回到绣楼之上,开心地拉着女儿的手问道:“今日两位公子,可都被女儿打动,他二人可有遂你心意者啊?”

    陶琳道:“二位公子,果然是江南人物,风流俊雅,名副其实。但是女儿观之,年岁似乎不太相当。”

    陶侃耐心地说道:“谢仁祖今年二十有二,殷深源今年二十有七,二人年岁稍长,但是皆未娶妻,又是当世豪杰,不会辱没了女儿的一身才学。”

    陶琳道:“二位公子之才比梁鸿、相如,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恐女儿不比孟光、文君之贤啊!”

    陶侃道:“诶,哪里的话。你父我身居太尉,征西大将军,身兼荆州、江州两州刺史,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诸军事;你自幼饱读诗书,通晓礼仪,丹青书法为世人赞颂,再加之容貌姣好,配皇王世子,不在话下。”晋朝天下十五州,后中原沦陷,仅剩下七州之地,都督七州诸军事也就是节制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意思了。

    见女儿话语之中多有不愿之意,陶侃似有所悟,问道:“君心啊,这样的公子你都看不上,是不是心中早有所属啊?”

    一听此话,本来神色淡然的陶琳急忙反驳道:“没有,若有女儿怎么可能瞒着父亲。”

    “也是啊,你自幼长在闺阁,很少与人接触,要说与你接触最多的异性,就是为父我和诸位兄长了。还有就是桓元子,当时啊他才十岁,就住在我府中,整日跟随我学武,你呢当时才五六岁,好不容易得了个外来的伙伴,天天拉着他到处跑,可给我惹了不少祸!”想起从前的事,太尉便抚须大笑了起来,却忽略了旁边陶琳似乎有些局促与慌张。

    “说起来已有多年未见桓元子了,众家儿郎中就数他悟性最高,先是跟随祖车骑与刘司空,后又拜在我门下,教习武艺与兵法,学得一身好本领啊!前番桓宣城殉难,我命你姐夫孟万年代我前去吊唁,一去数月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那桓师兄会跟姐夫一起回来吗?”一听桓温消息,陶琳问得有些急切。

    “桓元子现在正居丧守孝,怎可远行。”一听父亲此话,陶琳明显是有些失落的,但是父亲只顾回忆,没有注意。

    “君心啊,今日之事你一定要再思再想,若你有其他的意中之人,也一定要告诉为父。为父虽不强求,但是此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陶侃语重心长地嘱咐完,就离开了绣楼,留下有点儿痴痴的陶琳闷坐闺房,若有所思,若有所忆。

    父亲今日的行为和言语,更让他想起了那个有些精瘦的十岁少年,想起了那些畅快地跑在风中的金色日子,自那人离去之后,便是终日闷坐闺阁,曾经两人终日嬉戏,头顶才过他的腰间,不知再见是否能平视他的面庞。

    这日,府中来了位远道的客商,言说是陶太尉的故人,太尉听说之后,大喜过望,披散着头发,一路小跑到府门口将那客商迎到书房,跑得衣衫凌乱,但是一见故人,眼睛发亮。

    二人在书房之中畅谈多时,谈及二人在北方的旧事和当年长安与洛阳的人物,神情激动,一时大喜,一时大悲,二人交谈颇具感染力,使得一旁侍立的祖浚也带入到了那争豪斗富的太康盛世。待二人情绪稍稍安宁,向园中望去,不觉已是日落西山、夕照窗棂。

    尽管太尉一个劲地挽留,但是客人带的货物繁多,又兼行程紧凑,好不容易挤出一个下午来探访故人,又要急急地前去追赶商旅。

    将要离别之时,那商客想起一件事来:“士衡(陶侃)兄啊,我久在北国经商,倒遇到一件大大的怪事。”

    “哦?什么怪事。”

    “自从永嘉南渡之后,中原的黄金与白银骤减。我的生意做的够大的了,但是在赵国我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一锭金银。赵国的官军也在民间大肆搜刮散碎的金银,我想赵国的国库恐怕也见底了。”

    太尉问道:“这样的事持续多久了?”

    “十余年了!先前北方战乱动荡,灾祸都被隐藏。如今北方承平,金银之祸必然会渐渐显露。到时候北方国库艰难,军旅疲敝,正是兄长你建立功业的好时节啊!”

    太尉摆了摆手,说:”诶!赵王石勒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倒是如今北方金银消失,南方的金银却没有增加,加,那么半个天下的金银去哪儿了呢?这么大笔金银可以培植多少军队,收买多少人民,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得,恐怕又是一场灾祸!”

    太尉暗自思想,叫祖浚去唤来府中自己的亲信食客邵崇,他命邵崇多派人留意此事。

    相叙已毕,陶侃将客人相送出府门,二人洒泪分别,陶侃在门口对着熙熙攘攘的长街怅惘多时,待故人消失在人影的背后,太尉眼望夕阳,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十分苍老,毕竟他心里清楚这个朋友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这样的朋友他也见不了几回了。

    祖浚见太尉望地出神,便开口问道:“叔父,您这位故人打哪里来啊?”

    太尉意味深长地说道:“长安。”

    祖浚有些吃惊地问道:“自愍帝建兴三年,汉贼刘耀攻破长安,故国沦陷已有二十四年。您这位故人是打敌国来的。”

    太尉道:“他年少行商,曾多次资助天朝军旅,但是永嘉之难后,被困北方,家业被夷狄控制。如今在长安和成都李贼之间往来贸易,此次恰逢其会,自长江而下来到江州贸易。只恐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说着又涌起一阵凄凉之意,太尉望着夕阳发愣。直到祖浚提醒,陶侃才稍稍回过神来。突然,陶侃发了趣味,回头问祖浚:“孩子,你说这太阳和长安谁更远啊?”

    祖浚不假思索便答道:“当然是太阳远。”

    “为什么呢?”

    “因为只听说有人从长安来,却从没有听说有人从太阳上来。”

    太尉一听,忽然一扫阴霾,拍着祖浚的肩膀,大笑了起来。

    就在这爽朗的笑声的映衬下,听得一个雄浑低沉的嗓音:“老泰山因何等幸事而发笑啊!”循着声音望去,但见一人三十岁年纪,留得一脸好胡须,虽然形象粗狂,但是眼神儒雅温和,神态举止,皆是名士风度。此人称呼陶侃为岳父泰山,自然是陶侃的女婿,当世名士孟嘉。

    一见孟嘉,陶侃心中更是欣喜,道:“今天早上还在念叨你,没想到你晚上就回来了,真是风流名士,善解心肠啊!”陶侃便把刚刚祖浚的回答告诉了孟嘉,二人也因为这颇具童趣的回答逗得一阵大笑。

    陶侃忽地话锋一转,问孟嘉道:“万年啊,那你说这太阳和长安谁更远呢?”

    孟嘉答道:“当然是长安更远。因为抬头就可以望见太阳,却望不见长安。”一听此话,陶侃想到了祖车骑未遂的北伐之志,心情忽然又沉重了。

    孟嘉见自己的话浇灭了太尉的兴致,便又笑着说道:“岳父,我这次回来,还给你带来一位亲人!”说罢,孟嘉身后那人急急跑上前来,深施一礼,待站定之后细看之下祖浚一惊,虽说那日晚间月色昏暗、看的隐隐约约,但这身形与气度,分明是那日“芜湖劫韩晃,千里报父仇,搭救南康,义释祖浚”的谯国桓温桓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