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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茧自缚,无以成书

    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的进入亲朋的家中齐聚,入夜的街道只剩下灯光辉映着彼此的冷清,中央大道的步行街边上是正在跨斑马线的苏晓星,而对面幽深的小巷是他的目的地。

    独自一人来会有危险吗,对方见了面会像电话的那样好说话吗,自己乖乖归还了信用卡和银行卡之后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失主是否真的会信守承诺给他一点报酬呢?这些问题都没有确切的答案,它们在苏晓星的脑子里来回打转,左冲右闯,打乱他本就不怎么安定的心绪。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临危不乱,虽然一切的不安因素都是他自己的臆想,但经历过一次失败的上半生,足够让他因噎废食。

    绵延的路灯光在靠近巷口的地方耷拉了胳膊,不再继续将冷辉投向更深的井巷,模糊的星月难得的在烟火弥漫的天漏出亮来给他稍作前示,这让他擦了擦手汗的同时又攥紧了兜里的钱包。满是凉意的月华削微让苏晓星看清了路,他避开一些石管和水泥袋子走到了巷末,一个穿着黑色羽绒的高个儿青年正低头站在那儿,他手里握着手机,似乎是在反复刷着屏幕看什么东西。

    苏晓星直面的这方巷口被眼前这个男子挡住了四分之一的通明,对方背后是另一条连接中央大道的空路,偶尔有远处的出租车喇叭声混着摩托的轰鸣由远至近地传入他耳中,这种人工制造出来的嘈杂更是让他感到不适。一片工地射灯的光打在了年轻男子身后那栋即将竣工的大楼的底下,影影绰绰的一团晦暗和手机屏幕的光照的苏晓星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他试探着把自己的来路说了个清楚,而后对方熄灭屏幕,把目光对准了他。

    “挺准时的,”对方把手机揣回口袋,嘴唇动了动把话说透,“先把卡给我吧,大过年的,你也赶快回去陪家里人,不耽误。”

    “行,”苏晓星也不废话,把他便宜老爹的钱包掏出来开始点起了卡,“信用卡肯定是你的,其他的几个你能说下是哪个银行的吗?或者卡号告诉我也行,我别拿错了。”

    “有一张工商银行的,卡号是xxxx,还有张农业的,还有张央行的,还有张龙卡,你一看就知道,”年轻人如数家珍般报上号码和外形以及颜色,不出意外,里面全都有。苏晓星上前把东西还给了人家,礼貌性的往后退了两步,也算是互相给个隐私,万一人家要验真假,自己在一旁也不大好,一会儿搞得对方不舒服了万一不给报酬呢?亏死。

    不出他所想,这人拿到卡先是背过身借光看了看真假,又小声念了遍卡号对证,每一张他都这么做,这让苏晓星感觉有点不自在。一是自己都敢来单刀赴会,对方还怀疑自己作假,这让他有些不爽,另一方面……他感觉好像被人盯着似的,身上有点不舒服。

    倒是也怪,明明他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怎么反倒有种被捉个现行的错觉,而且,他真的感觉自己好像在被人看,即便此地唯一一个人已经转过身去验证了,但他就是有这种危机感,在图书馆内他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但又不尽相似,就好像……有人满怀着恶意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一个款款而来的悲剧。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苏晓星不知道,他只听到对方停止了读卡号,并且转了回来,然后对着自己开口:

    “东西没问题,我先谢过了,报酬我也会给你的,但……”对方从内衬里取出一千块来在手里捻了捻,语气染上了似笑非笑的意味,“如果这是你的钱包,那么不是你的卡,你自然知道,也就不存在让我念卡号,你再从里面取卡这个行为。你这样做,我猜一下,是因为这个钱包也不是你的,你也不知道哪些卡是我的,哪些卡是这个钱包的主人的,是吗?”

    “可能有点冒犯,不过……这个钱包,不会是你偷来的吧?嗯?”

    取回失物的年轻人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底气,举手投足间,他都自然而然地透漏出一股子精明,完完全全被点中心事的苏晓星一时乱了口舌和阵脚。他想要继续用谎言粉饰,但迟钝的嘴巴拉扯不出合适的搪塞,他想要瞒天过海,可身后突如其来的呼唤震的他头皮发麻,让他怖意浸透,又无法克制的回头。

    他听到一个沉重的,熟悉的,可恨的,叫人惧怕的,令人厌恶的,使人干呕的,满载愠怒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喊着同一句话,终于,我们的主角在此听清。

    他只是很简单的说,他说,苏晓星。

    被直呼其名的人扭过头去,看见了自己那个无药可救的生父,他好想接过那一千块就逃,但对方还在开口,每一颗字都生根发芽的把他禁锢在阴影里,锁死在过去中。精神超脱以往的他明白自己该走了,必须要逃了,可身体不这么想,不这么做,不敢离开。

    他说,拿走了我的钱包,不打算还给我,啊?偷了钱也不说,偷偷回家也不说,把钱拿走了也不说,回去看了你妹妹也不说,你觉得我不知道,是吧?你觉得我很好说话,是吧?

    “你们是父子,你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熟,是之前那个和我约了要还卡的人对吧?”年轻人打断了苏伟阳愈演愈烈的怒焰,把嘴角咧开了发出笑音,“哦,我明白了,儿子偷了爸爸的钱包,还出来和我对质还东西,这位老哥,我本来是不认识你的,”他拍了拍手,带着满脸水落石出的神色继续,“我这人不怎么记人,得见个两三次熟悉了才能把人记下来,现在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我跟你第一次见面时你是那个跑出租的,我钱包就那个时候丢在你车上了吧?第二次你主动给我打电话,我听你的口音就和那个出租车司机有那么点像,现在是第三次,见了人,我算是明白了。”

    “你应该骗了我,我的钱包就是你发现拿走的,”年轻人收了收笑,冷着眼拍手,从巷子外面招来了十几个穿着棉袄的民工,“大伙儿,这楼翻过年就能修好,辛苦你们了。你们刚才也听见我说的话了,也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吧?我那天真是已经把钱取好了,然后钱包丢了,才开不出工资来,要是不出我所料,你们加起来一共四万块的工资,现在都被这人拿走了,我是不差钱,这会儿有卡,要是银行开门儿,我就把钱划出来……”

    “老板,不破费了,咱们懂您什么意思,”其中一个披着灰袄子的中年人从旁的抽出一根钢管来,面色狠戾地能杀破胆,“您自己的钱,您给了就是给了,咱们自己的钱,咱们自己取!”

    还没等年轻人多说什么,他手上突然空了一空,被一股劲儿给扯了下胳膊,再抬眼看,傻愣在原地的那个小伙子人没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手里的一千块钱。仓惶奔逃的苏晓星想起了那个被苏伟阳朋友带走的银色钱包,他觉得那个才是眼前这包工头的钱包,只是被别人拿走了,可现在这个情况,解释是没用的,而如果继续留在原地,等待他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所以……跑!

    “愣着干什么,让这老子和小子把钱还回来!”凶神恶煞的雄吼在巷子里穿响,苏晓星在提前适应了黑暗的情况下避开了几个管子往外面跑,但相对应,一路摸黑过来的苏伟阳同样拥有这样的视力,他猛鬼般穷追在苏晓星后面,双倍的压力让他豁出命的来回摆手动腿,豁然开朗的光明和出租车的汽笛声冲击了一下苏晓星的感官,突如其来的调动身体机能也抽干了他的氧气,头晕目眩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状态,但不逃,他也不晓得会被怎么对待,所以即便呼吸失衡,他脚下也不停分毫。

    身后不舍的苏伟阳整天代步于出租,体能更是比不上苏晓星一个高中生,他的气短现象来得更快,眼瞳中模糊的瘦弱人影在他的视觉中腾挪几下冲向了马路,跨过了围栏,他为了避开屁股后面的追兵也迫不得已地迈着腿横穿马路,可每天上工的民工体能比他们俩好的多,他在跨栏时,被拽住了衣服,然后狠狠摔了下来。

    摩托车的怒啸由远至近的回到了中央大道,鬼火少年们高喊着怪音在这条已经开了十来圈的环形道上加速再加速,他们互相比较着谁的速度更快,特技更帅,于是不戴头盔享受狂风劲拂的面庞也是在气流的冲击下睁不开眼。狠狠磕到后脑勺的苏伟阳顶着缺氧充血的头和气短竭息的肺跪立起半个身子,然后在身旁那几个大汉跑离时发出的“危险危险”的高呼中,在苏晓星想起赵老所说的“小心”里,在拒绝自己亲生儿子的帮扶后,一坨烂肉开在了中央大道的路心,一辆报废的摩托横尸在三十米开外的绿化带中,一个脖子上纹着纹身的少年被插死在树杈处,一声迟来的喊叫,响彻此夜。

    支离破碎的苏伟阳躺在慢慢覆雪的地面上,思考起这些年发生的快乐事,他看见苏晓星在找自己的电话,他听见对方找不到电话无法叫救护车时的奔溃,他看着讨要钱的民工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或拨打电话,他感到一点疲惫,他思考不到开心。

    他好想开口说点什么,他想说你找不到手机的,我都扣掉SIM卡放在家里了,为了防止被失主定位报警,我多聪明;他想说我知道你去看苏阮了,万一你也感染了怎么办,我不是白忙了吗;他想说苏阮又续签了一年保险,她要是真去世了,那些钱够咱们爷俩过个十年八年了,你学费我也交过了,你别小偷小摸的自作聪明,学学我;他想说你拿了别人的一包烟,你别抽烟,真要抽也得抽好的,抽中华,别伤着自己,他想说……

    ……他想说为什么临死了,才想说。

    苏晓星好久好久都没有流泪了,又是一个月了,对于这段本来可以改变的命运,他不愿再留泪了,但眼前这个开出一朵血梅的人,还是让他放声求救了一次,让他无声落泪了一回,即便他不值得,对于这个已经错轨的故事来说,一切的一切,都不值得了。

    最后的最后,他什么都没说,也再张不开口,逃离现场的人流和宁静的鸣笛同其他鬼火少年的报警声绚丽的铺满了他的世界,又在短暂的呼吸后死寂的褪色。随之充斥在他脚边的,是仍旧鲜活的血肉,是不再蠕动发声的空壳,是未尽的责任,是他心甘情愿后,错误的选择。

    苏晓星只是看着对方一点一点的在支离的人声中自我熄灭,然后半跪下身子,从这位父亲的上衣口袋里熟练的摸出了半包香烟,半包在所有观影人眼中都见了又见的,常驻于苏晓星口袋里的,半包中华。

    他取出自己兜里的那支打火机,在眼前红色的error边框中缓慢的点了一根烟,他咳嗽着呛出泪来,又心满意足的将动作重复了一遍。

    酒精中毒,你死了,不再沉溺于其中,却也只是换了种死法,你一定会离开,是吗?

    他做对了最开始的选择,但每个人的人生,都拥有不止一次的岔路可选,这一次,他走错了,也失败了。

    他看见眼前的人不再燃烧,在血泊中熄灭。

    他看见手里的光火复燃,而重蹈覆辙的路短暂且偏僻,却因为他最后改变了路程,又走得遥远。

    突然一个清脆的巴掌把他拉回了现实,他回到了那个客厅,他站在破碎的酒液里,他看着眼前死而复生却怒气冲冲的人,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门外跑去,他不再控制自己,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这段失败会永远循环重复,在他眼前。

    原来是这样啊,苏晓星笑了笑,在飘雪的桥洞里点燃了一丛枯草和纸板,选择了执迷。

    他的人生明晰可改,但故事走到谢幕,依旧自缚作茧,无以成书。

    而他的故事,不论内外,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