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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沣遥以外

    昼夜颠倒,鹿觉川毛鹰似的在一片漆黑中鬼鬼祟祟于自己的屋门前,过了秋初,弯钩样的月开始一点点丰满在澄空里,没有星子的夜孤零零的镶着一半白盘当明,刚好让她省去再找借口从杂物间里取灯笼来。这连续两日白天不见她的行踪,阔大的鹿府也没人提起她的去向,但这样昼伏夜出的行动可能还要几天,越是少人知道她在做什么便是越好,她有预感,接下去要做的事,只会愈发声势浩大,她还是要小心为上。

    皎皎做晚,辉辉绮夜,鹿觉川思索起黎明时那幅画说的密语,它要的东西应当就在地下深埋着,只是在哪一块地,这是需要她细想的。对方说它是大地用以倾听的耳,那至少得有一些标志物用来做这种形容的代指,那会是什么?建筑?人物?名讳?似乎在海陵并没有这样出名的东西,那既然是藏起来的东西,想必是足够不惹眼,相当隐秘的,如果清源来想,她大抵会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之类的话吧。

    她突然又想起清源了。

    她怎么样了?出海后还好吗?现在她的船只是否受到扩大后的海雾的影响了?她来往顺利,准备妥当了吗?鹿觉川扶过桥边的石栏摸着黑往对面走,心里却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好友,若是对方在的话,想必很快就能知道谜底是什么了,她真是很愿意同那心思缜密的自由人多聊聊的,纵然她们只分开了一天,那惊心动魄的涨潮和回航时漂洋在风帆下的光影也足够叫她咀嚼回忆,若是清源在的话。

    思量如此,鹿家主趁着守卫轮换,已经挪步到了前院,四下空旷,遍野无人,她蹑手蹑脚地躲到了议事阁后面。等她继续以江清源的思路来猜想那东西可能在的位置时,她闻到了一股泥味,还夹杂着些不咸不淡的土腥气,以及少许开败了的,凋零在秋季里的芍药花香。

    她是感到奇怪的,因为书读的多而杂,她偶尔间知道了自家这些花都有什么样的花期,大而艳的荷花晨开暮闭,盛夏时节多见如此;粗糙毛杆的腊梅耐冬久放,星点的浓色总为凛冬多一些鲜活。而这些细心栽养的芍药本可以活过十月的,但近几年不知怎的,总这么早早凋敝,连带着曲水亭周围湖里的荷花也落得一年换一批的窘境,不论如何呵护,它们终究要提前一些时日沤烂在栽花的景苑里,她这样为那些花卉想着,忽然间,她有了想法。

    鹿觉川溜进景苑,早起打理这里的花匠习惯性地把她的工具摆在花坛旁的石砖上,不怎么熟练的鹿家主从中取了一柄铜耙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被翻过一遍的土又扒开了一些。她有样学样的照着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松完了土,然后接了一把铁铲轻一下重一下地挖起了地,她看着那些花,那些花也看着她,她的所见所闻都又被这些生长的植物聆听,也都由它们反馈给大地,在她的理解里,这里是最接近谜底的地方,应该就是这块地。

    稀疏的月光透过云层和腊梅树的光杆吝啬的打到鹿觉川的背上,她握着冰凉的铲把,翻腾着干冷的土,时不时还要让开腰身给些亮光才能继续这份累人的工作。她有些后悔,自己早上的时候该去府外买些火折和纸灯笼备着的,如果有多余的光,她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又是要往下挖,又要保证这些植被不死在她手里,一会儿要是真有东西在下面,她也要在取物之后把土和花给完完整整地埋回去,为了掩人耳目以至于做到这个份上,她真是想死。

    细细长长的植物脉络延伸到土里,灰黑的泥泞在她的铲下堆挤了起来,她看见这些奄奄一息的根茎麻花般绞在一起,然后笔直地粗壮在一小坨泥里,这让她围着那块地方挖了个干净,而水落石出,她终于知道那句别怜惜我的眼是什么意思,摆在她面前的东西,让她感到恶心。

    所有植物用以汲养的根须都盘错在一起,它们扎根在一个被剜去了五官的空壳头颅里,干瘪的肉身上看不见活着的痕迹,一个完整的窟窿在这具尸体的胸腔上,里面的内脏消失了。鹿觉川止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想法,她忍着不适从怀里掏出那个玻璃小瓶,用铲子把植物的根划破,里面猩红的液体滴满了这手感上乘的小瓶,但这也验证了她的想法和所见:那个堵在这具尸体那只剩下颚的头颅喉咙处为这些植被所吮吸的勃勃器官,正是这个人的心。

    鹿觉川想不出这里为什么几十年来埋着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尸体,也不了解为什么对方的死相如此惨烈,连遗骸都被如此摆弄和利用,更别提连续两次,她看见了已经离体却仍然活动的心。她只能为这个惨死的人默默哀悼,然后疲惫把一切都恢复原样,最终,她回到了祠堂,老样子的将血倒入插花瓶里,但此时此刻,她有太多疑问了,尸体,心,为什么在鹿家,扩大范围的海雾,气运,它的来历,她不知从何问起。

    当她想要开口时,那副镜画里的人怡然自得的舒叹了一声,而鹿觉川听到了对方说的话:第二滴血。

    “我看到了埋在花坛里的尸体,”她没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在合上瓶盖后,她还是作问于此,“那是你吗?”

    “也许,但肉体总是累赘的,即便我拥有过,我也如此评价,”它在画里黯淡了神色,可那股藏在语气中的渴望还是让人听得出它的怀念,“我不确定,可能之后我会彻底知道的,可能到那时候,一切都会清晰了然吧。”

    “你知道外面的雾吗?”鹿觉川解释着,“那个包裹着整个海陵岛的,在九月便出现,会吞噬出海打渔人的雾,你有印象吗?”

    “哦,我知道它,它会继续扩散的,”镜画里的人像是谈到了老朋友,很自然的讲起对方的起源,“我差不多了解自己是做什么的了,我掌管着这座岛的气运,那些雾是气运的衍生,它们现在是可视的,我每还给你们一点气运,它就会越亲近你们一点,最终,它们会沉淀在沣遥,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你已经记得沣遥了?”鹿觉川摆不出吃惊的表情,但她还是宽慰的收起了瓶子,“看来努力总是有用的。”

    “让我看看下一个地方在哪儿吧,”它没有接鹿觉川的话,自顾自地陷在自己的脑海里,“很快,很快会好起来的。”

    “……你愿意永生吗?”

    冷不丁地,鹿觉川的耳边响起了这样的话,她快要睡着了,于是她便下意识的准备点头,但稍事,她惊醒在大门敞开的祠堂,那副画安静的挂着,没有人对她说话。

    不,只是梦魇,一些呓语罢了,她摇摇头,回到自己的屋里,沉沉睡去。

    “真是可惜,我以为……她会答应的。”闭门后的祠堂里,那副画站立着斜视那个挡风的大门,它微笑着把目光移向那些瓷瓶,它知道,很快,很快会好起来的。

    而此刻,天色朦胧,海波暗涌,雾气攀衍,不见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