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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放肆活过

    在好梦里辗转不过几个钟,突然的胃缩把鹿觉川从床上撵了下来,她按着有些绞痛的下腹深吸着气,那股饥饿感让她想起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她记得自己的上一顿饭是在昨天下午的五六时入的肚,已经过去将近六个时辰,翻墙掘地的一晚更是让她大费精力,她得去吃点什么。

    薄暮扶墙进,微曦扶墙出,她在房里简单更过衣就自己去缸里舀了两瓢水出来,家里的下人这个时间点都没有醒来的意思,有些琐碎还是要她亲力亲为。她不大惯用凉水洗漱,打来的水叫她灌在三足炉里烧了半成烫,她自己搬不太动这大块的铜疙瘩,只好把面盆端过来在这边院外盥洗。稍稍清洁过,她对着水盆照了照镜,色深的水鉴看不出她面容上的细微变化,但她很明显的看到自己的眼圈有了些淡青,这是睡少了,睡得不好了,她得回去上上脂粉遮过这一档,不然这两天下人未见到她,而她又表露出这么一副仪态,会被人怀疑的。

    稍坐片刻,鹿觉川在闺房里画了个淡妆出来,后厨的人天不亮就起来去小集上购菜买果,现在他们正忙着准备那些瞌睡虫的早饭,她在窗外咳了一道,敲过门跟里头的膳房师傅打了声招呼,要过自己的早点,她便回到常那吃饭的亭子里去候着了。

    转到中庭,这一路上不见有人来往,她独自一人落座赏水,倒也是解闷儿,只是肚子里的空响一直喋喋不休,这让她有些由内而外的难受。今天的风不算凌冽,她只披了个短翎红纱,穿的是宽袖小袄,日缓半空,秋天的尾寒在这个节骨眼倒是识相的往后靠了靠,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走神时听到的那声耳语,那时对方在画里说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再去回想,她有些记不清了,连带着她该牢记的密语,她现在也没什么印象,今天晚上再去祠堂问一问吧。

    正当鹿觉川寻思之时,有个自下人居屋出来的影子走到她身旁,她扭头望了一眼,对方是前两天那个清源手下听风捕雨的丫鬟。趁着平日里那些婆子姑娘还在酣睡,这人特意问了后厨的师傅家主近几天早起的时间前来蹲点,她有新的话要传到鹿觉川耳朵里,而由她口述,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就等饭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鹿觉川便知道自己在这些下人的口中早已被嚼的软烂细碎,负责做饭的后厨给自己做了几天的早点,就故作神秘的和其他佣人咬起了耳朵:家主夜夜笙歌,早晨亏着个身子过来进补,也不知道顶着个家主的名声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家主亲自进了账房点算账簿,我一猜就知道她是在挪钱补齐自己那胡乱花销后留下的窟窿!她早上早起下午便丢了人影,我看啊,是忘了魂啦!这么些家大业大,连我们的银钱都抠抠搜搜的大不如前,都要叫她挥霍一空的!

    “还有什么难听话,你都有样学样的说了吧。”耐着性子,鹿觉川忍住胸中的一口郁气,让这丫鬟继续把那些胡搅蛮缠的流言道了个干净,她是真心实意的要对大家好,怎么现在她头尾俱全的处理到尽善尽美了,还是要遭人唾染?菩萨来了都要动真怒的,她又不是泥捏的,真以为天底下有不透风的墙吗?

    “家主,再有的话,便是那几个陪您守了祭祖头一夜的婆子说的,她们说,您之后不让人跟,恐怕是被祠堂里的鬼神上了身了,现在才变得昼伏夜出,见不得光,”看见送吃食的厨子端了食盘过来,这扎着头绳的丫鬟住了口,替鹿觉川把东西取来才又继续说,“还有一个侍女,她也是抱怨着,说您逼着她吃了不少您的剩饭剩菜,简直是把她当成泔水桶,不仅折辱人还低贱了人,她真是待不下去了。”

    鹿觉川听着,鹿觉川看着,她看着那些喷香的食物点了点头,随后她把自己要的饭菜都均等的分了两份出来,连送上来的补汤都倾了半碗,她不再言语,只是伸手招呼着丫鬟陪她一齐把东西吃了,后厨的手艺向来不差,但她干嚼着,却如同食蜡。

    她也没有给人吃过什么剩饭,也没有轻贱过别人,她身居高位,但就连平等的吃这么一份饭,都有人要曲解她的好意,都有人要唾骂她的骨头,她有时,真的弄不明白。

    漂泊的海,广袤的海,却诞生不出一个宽容的海。色不会浓,语不会淡,终是些色彩,也不过是恶语纷呈的色,终不悔改的彩。

    只是流淌在他人嘴中的自己现在只剩被打的支离破碎后仍顽强盛开的一点异彩,只是流淌在细小筋脉里的,仅存形单影只的艳红罢了,他们想要看到的,不过也是自己流出的血,那些言语里飘荡的,还能是什么呢。

    安静的吃完饭,那告密的丫鬟道了个合手,留下一封她主子的信就收拾着餐食木盘离开了,鹿觉川艳波黯淡的裁开那染着咸气的信叠,是江清源写的。

    她曾幻想对方出了什么事,暗自担心了许久,这么看来,画中人说得是对的,那些雾气没有对清源的船只造成什么影响,能有这么一封信过来……算是好事吧。

    她折开信件,里面还夹着一个江清源手写的令,上面画着下午的时间,还写了启用的字样,似乎是一封用来调用的信函。主体的信也是清源自己写的,由她亲启。

    觉川:

    海上仍是迷雾四散,一切都要提前,我便不回来看你了,以免耽误了行程,不过我中途还是回了一次沣遥附近,要把信件交付于你,这样我比较安心。

    随信还有一份我的手令,你照着时间和地方去把我的货取来,那是给你的。我观察到雾气开始向沣遥扩散了,于是为你订了许多蜡烛灯笼和火折,夜长在即,雾色漫漫,岛上的人自然都很需要光火,你削微抬高些价钱卖出去,想必可以过个好冬,不知上次那件诡异的事之后你现在怎么样,但不论你怎么做,我都是支持你的,别太计量得失与口舌,同我上次所说,既然这小小人间已经容不得你的良善,那大肆一番,又会有什么过错?只要你安然,就大胆去做吧。

    你总提及自己的气运不好,但我觉得这不准确,能遇上我,你自然算不得霉运当头,而幸为知己,又怎么能说倒霉呢?要多自信,自爱,你还有我兜底,放心去做。

    信笺落款是江清源最喜欢的一串自编,她认为自己的人生写照正是这串话,现在,她把这话送给了鹿觉川。

    ——纵使人间犹烟我,放肆活过。

    也许有个一分钟,也许过去几个点,鹿觉川折起了信,她那颗拧痛的心现在被抚平了痂,她知道的相比清源来说很少,但此刻,她知道自己做得是对的事,那些无条件的好,她问心无愧。

    是,这天地就是狭小在毫厘之间,总遮人耳目,欺瞒平生,但她总要活过的,她总要做点什么,只是为了做自己,成全自己的选择。

    鹿觉川其实每每都会问问自己,这样做值得吗?这样做正确吗?这样做合适吗?

    但这一次,她无需给出答案,她可以很坦然的回答她自己:我不知道。

    无论有多少人重新再去问我这个问题,无论这个问题要被问多少遍,无论被问这个问题的是不是我,我想所有的人都该回答同样的答案:我不知道。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