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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朴实无华的安慰方式

    “臣子有罪,不该把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东西,骤然拿出给陛下看,平白扰了陛下的正事。”朱棣说这句话的时候偷偷抬起了头,试图观察一下自己父皇的反应。

    在看到父皇并没有因为自己这句话而产生情绪变化之后,他提着的心这才略微放松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在心里不禁抱怨起了胡轲。若不是前一日自己受了他的蛊惑,把那该死的几个观点牢牢地刻在了脑子里,现如今也不会产生这么尴尬的情况。

    “亏的我还特意在诏狱里安排了眼线,想着万一有人突然想对他不利,我也好赶紧过去营救。

    现在看来,我这还真是自作多情,人家编了这么一出不合时宜的道理来忽悠自己,自己这边却掏心掏肺地想着如何尽可能地保他周全。当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此刻眼看着自己就要大难临头,注定在感慨自己运气实在太差的同时,也不由得将其中一部分因素甩给了还关在诏狱里的胡轲。

    然而就在说地理把胡轲默默地吐槽第九十九遍的时候,他却听到了一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话。

    “朕其实想说的是,你这份奏章写得不错。”在儿子一脸诧异的表情中,朱元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啊?”长久以来已经习惯了被自己父皇训斥的朱棣,这个时候猛然听到父皇夸了自己,一时之间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燕王的字虽然写得不好,但是他在文中写到的观点,却和朕今天叫你们过来想和你们说的非常接近。”

    话题开始牵扯到重点,尽管是面对着的都是自己的儿子,可这个时候,朱元璋还是正了正坐姿,将的威仪展现出来。

    “朕今天把你们叫过来,要讲的就是如何看待朝廷里的诸位大臣。”

    朱元璋的声音也恢复成了应有的气度,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努力包着几分来自于亲情的温柔,但显然,这份温柔早已被遮挡在了的威严之中。

    “正如燕王奏章里所说的,刘伯温站在朝堂之上,他便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背后整个浙东士族。

    当他站在朝堂上的时候,他说的每一句话,便是代表着浙东的那些地主豪强来和朝廷进行谈判。

    这里面有些道理对于你们大多数来说,现在提出来还为时尚早。但当你们就藩以后,成为一地诸侯时就会意识到,当任用一些用于办具体事的小官的时候,才智与人品是首先要考虑的。

    可当需要任用一些帮助自己进行决策的官员,也就是如刘伯温李善长这种可以左右你观点的人时,他们的才学便不再是首先需要考虑的。

    因为能够混到让你觉得可以把他的话作为参考,到了这个水平之后,才智便只不过是这群人的入场券而已,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而面对这些人,你所要考虑的便是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利益集团对于朝廷而言有多大的作用。

    换句话说,他们背后利益集团对于朝政的影响能力,决定了他们说的话在你心中的分量。因为他们的观点代表的是背后那群人的想法,朝堂的作用就是给所有人提供一个在利益矛盾爆发之前就可以得到解决的地方。”朱元璋沉声说道。

    皇帝的话说完之后,场上的诸位皇子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作为将来必然要牧守一方的诸侯,他们大多数人在之前都考虑过,世家大族对于自己而言到底是什么样一种存在。

    不过以前因为自己身份的限制,使得他们去地方上的世家大族还是太远,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也不过就是武将勋贵。

    可这帮武将勋贵虽然大多数都是自己的叔伯长辈,可这些人当年都是跟着自己父皇穷苦出身,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一些观点,并不能和自己今后要面对的事实相契合。

    现如今当父皇把这一种全新的观点抛到自己面前之后,他们虽然还没有完全的理解透,但却也感觉自己距离这些世家大族更近了几分。

    “陛下,臣子不解。”一阵沉默之后,晋王朱棡开口问道。

    “有何不解?”对于有儿子能站出来提问,朱元璋十分欣慰。

    “父皇说,朝堂上各个利益派系一同交换利益的地方,那如此一来,咱们朱家岂不是被人给架空了?

    还有,如果朝堂上上讲的都是直接的利益,那么我们整天放在嘴边的,要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岂不都成了自欺欺人的谎话?”朱棡不解的问道。

    此刻,他对于自己过往所接触到的学问,在脑海里已经产生了动摇。

    “晋王的问题问的好,咱们皇家在朝堂上起何左右作用,那么我现在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咱们出家就是当今大明朝廷上最大的派系。

    朝堂上讲的确实都是最直接的利益,可所利益与利益之间,却也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分。

    向刘伯温身后的浙东氏族,他们的利益便是要将东南沿海的鱼盐之利以及海外贸易的产出全然归到他们名下,这便是朕当时要将刘伯温以及他身后集团彻底赶出朝堂的原因。

    而作为整个朝堂上最大的派系,也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地主,咱老朱家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利益。

    咱们追求的利益,便是让这天下支持咱们的百姓,全部都过上他们应得的好日子。

    这也是咱当初为啥拼了命,历经千辛万苦建立这个大明的目的。”朱元璋说着,仿佛回想起了当年那个在濠州城刚刚投军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自己不过比这群皇子们大一点,可那个时候的他心里便已经装下了九州万方。

    今日朱元璋是特地腾出的时间给皇子们上课,除却关于刘伯温此事相关事宜之外,他另外还有其他别的事情也要跟儿子们嘱托。

    父子们之间的对话一直持续到了夕阳西下,甚至若不是马皇后带着送饭的宫女前来强行打破了课堂秩序,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决定把自己过往经验好好讲授一番的朱元璋,甚至打算和儿子们秉烛夜谈。

    而等到一家人一起用过饭、皇子们纷纷散去之后,朱元璋这才把守在门外多时的随身太监叫到了身旁。

    “什么事?”这个太监是跟着自己多年的老人,他能够亲自一直杵在门口站着就证明他有事汇报。

    “毛骧去提审了那个胡轲,这是诏狱里下午传来的消息。”老太监说道。

    “怎么样?现在人还活着没?”朱元璋淡淡的问道。

    “根据刚传来的线报,双方之间突然提到了关于李善长的事情,随后只听得行房里有胡轲的惨叫,剩下的事情暂时还没有消息传过来。”老太监一五一十的汇报道。

    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慢一点,当心惊了圣驾。”看见自己手下人这副冒失的样子,老太监不由得训斥了一句。

    “无妨,说说吧,诏狱里又出了什么事儿。”瞅见来人的模样,朱元璋知道这是负责传递诏狱信息的接头人。

    “禀……禀陛下,李佑在诏狱里,撞墙自尽了。”接头人惊慌的说道。

    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朱元璋再也坐不住,砰的一下便站起身来。

    “去把毛骧给朕叫过来。”朱元璋语气虽然平淡,但谁都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现在表现的越平静,就意味着他心里的怒火越盛。

    不知道在刑房冰冷的地面上已经睡了多长时间,在第五六七八次被老王的鼾声吵醒之后,胡轲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小脾气,将自己手上的铁链子重重的砸在了铁制的栅栏上。

    “咋了咋了?”金属碰撞的刺耳声音,让方才还安稳梦周公的老王头瞬间惊醒。

    “没咋,刚才一个耗子不小心撞门上了。”胡轲随口应付了一句。

    “你小子放屁,谁家老鼠能捣鼓这么大的动静来,这是耗子成了精了还是你被打坏了头。”

    胡轲这番根本经不起推敲的话,让本就因为睡梦被打扰而气愤的老王,此刻更加的愤怒。

    见老王已经清醒了过来,胡轲也不顾这个家伙还在生气,自己两三步走过去便直接一屁股坐到了老王面前的那张桌子上。

    “我说王大哥,您到底有没有准信?咱俩可都在这儿处了一天了,您就是不想放过我和着也得把您自己给放过去不是。”

    此刻刑房那个比胡轲牢房里略大的窗口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整个牢房只有豆大点的油灯在提供着一丝微不足道的光亮。

    此刻墙上漆黑的窗户,已经和整个背景融为了一体。只有负责巡逻士兵经过此地时,手中火把投下的光影才能让人意识到那块儿还有个窗户在。

    “你小子急个屁,老夫这平白无故因为你而加了个班都没说啥,你一个没几天活头的死囚,至于那么在乎这么点时间吗。”

    老王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言语中所表达的意思却如同利刃一样,狠狠的戳进了胡轲的胸心窝子。

    他本就和胡轲无亲无故,之前也谈不上有什么关系,再加上这会儿刚从梦中被人惊醒,火气还没来得及消下去,也因此这说起话来,便连着最后一点对对方心情的顾虑都不管了。

    这番话被胡轲听见之后,原本嬉笑着的表情瞬间凝固住,显然他是被这句话给震住了。

    “王哥,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太对了,正是因为我没几天活头了,这不才要好好的珍惜这剩下每一天的日子。”胡轲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一句话说完之后,轮到老王沉默了。

    自己随口而言的一句话,最终以这种回旋镖的形式打回到自己身上,老王在诧异的同时,心里也不由得生起了一份淡淡的伤感。

    自洪武三年诏狱转交亲军都尉府后,他便一直在此任职。在这段时间里,他目睹了人间无数悲剧,自以为经历了这些,自己也能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然而,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哪有铁石般的心肠,又哪有真正能淡然面对世间万事的洒脱之心。

    “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我曾跟随兄长征战,听军队中的千户说过,人终有一死,但死的方式不同。有些人死得重如泰山,有些人则轻如鸿毛。”

    老王并非口齿伶俐之人,但为了安慰眼前这个聪明的青年,他还是将自己所知的一点学问倾囊相授。

    尽管表达方式略显笨拙,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善意。

    “人那句话叫,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王大哥,你看我现在这样的死法像是重于泰山的那种吗?我活这么大什么事儿都没干成,结果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伯父的案子给株连了。”

    对于老王这样朴实无华的安慰方式,胡轲心中明白对方是想开解自己,但在这种憋屈的情况下,他却无法说服自己。

    “这句话是做你那样子解释的?这不太对吧。”老王的眉头因疑惑而皱起。

    听完胡轲的话,他非但不觉得自己犯了错,反而对胡轲的解释提出质疑。

    “那我倒想听听王大哥你对于这句话是如何理解的。”胡轲的好奇之心被对方那幅不敢相信的模样勾起。

    “当着你这文化人的面儿,我还真有些紧张。一会儿我说出来的这点意思要是不妥,你可千万别当着老夫面取笑。”

    意识到自己可能闹了笑话,老王此时的语气也略显胆怯。

    虽然他自己没读过多少书,也不认为读书的就是好人,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对知识的敬畏一直深埋在骨子里。

    “王大哥你说便是了,横竖也就我一个人听,回头我就给拉到菜市口斩首去了,你也犯不着忌讳这话到底被谁给听去。”胡轲顺着老王的话回了一句。

    “老夫虽然没读过书,但却觉得这句话不仅仅是你方才那一种解释,俺觉得这句话最重要的部分在于自己内心里的想法。一个人死的时候到底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那什么鸟的毛,这句话并不是由外界来议论的,而是你自己对人生的评价。假如你回首往事,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是尽了心,那哪怕没有立下任何在旁人眼中了不起的功业,这样安安度过一生也是值得的。”老王认真地对胡轲说道。